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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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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1 章

姜照的視線久久地停留在這枚玉佩上, 一言不發。

無面人並未察覺他的異樣,道:【玉佩上有我的一道靈力,憑此佩, 你便可自由行走。】

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,姜照沒有動,那行紫光熠熠的字也沒有動。

“誰?”姜照忽然聽見自己滯澀的聲音。

無面人微微站直了身體, 【什麽?】

姜照一把抓起玉佩,霍然起身直面他, 呼吸急促著,手都在不自覺地抖:“這塊玉佩,是誰的?”

無面人安靜地佇立著,他沒有五官, 姜照無法從他臉上看出表情,也就沒有辦法猜到他所思所想。

姜照只能強迫自己從喉嚨裏擠出來話,固執地問:“是你的嗎?!”

隨著他的質喝,四周再次陷入一陣冰冷的沈默中。

良久, 一行嶄新的字跡出現在二人中間:

【之前巡查時, 撿的。】

姜照繃緊的肩背沒有絲毫松懈:“你什麽時候撿的?在哪裏?你有沒有見到什麽人?”

他的反應太緊張, 疑問太突兀,但與他相反的是,無面人聞言仿佛更加肯定了什麽,姿態明顯放松了些。

【事務繁雜, 忘了。】

姜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無面人,卻無法從他那張空白的臉上得到任何答案。

“是,李大哥你位高權重, 定然日理萬機,忘記也是常事。”

姜照攥緊了另一只空著的手, 腕上紅繩泛著微弱卻詭魅的赤光,指尖深深沒進掌心血肉,“但我希望你沒有騙我,也不要瞞我,因為這枚玉佩對我而言很重要。”

他輕聲說完,似乎用盡了力氣,也淡了留在這兒的心思,握緊了玉佩便打算離開。

卻在邁出第一步時軟了膝蓋趔趄了下,眼見著一個不慎便要跌倒。

千鈞一發之際,無面人當即伸出手緊扣住他手臂,稍一使勁便扶穩了他。

“……多謝。”姜照不動聲色地掙了掙,“李大哥,我有點累,我想先回去了。”

數息後,無面人才恍然一般,道:【我送你。】

姜照動了動唇,想說不用,但手臂上的力道卻並未軟下半分,好似他不答應便打算就著這姿勢等到他答應為止。

算了。

姜照才低聲說了個“好”字,無面人便立即松了手。

生怕他獨自跑了似的。

……

臨近星宿林時,無面人忽然打破了一路的沈默,也打斷了姜照低落的心:

【為何重要?】

半晌的安靜後,姜照緊緊攥著玉佩,終於輕聲答:“我哥哥……也有一塊這樣的玉佩。”

烏黑長發垂落至臉側,擋住了他面上神情。

無面人卻腳步微頓。

字跡無法顯露他此刻該是何語氣:【你哥哥?】

姜照輕輕“嗯”了聲,說:“陪我一起來幽冥的哥哥,還有兩個朋友。”

但他一直以來都孤身一人,幾秒後,無面人又問:【失散了?】

姜照耷拉著肩,有氣無力地再“嗯”了聲,顯然不想多言。

許久,無面人才道:【或許我可以幫你。】

姜照楞了下,旋即意識到無面人是想幫他。

但緊接著他心裏一激靈——

他想到了花姑。

某種警惕頓時湧上了他心頭:“謝謝你的好意,李大哥,但我可以自己找到他們。”

在他看來,無面人並不是什麽刨根問底的性子,按理話至此處便足夠了。

未料無面人卻好像今日非要知道他家宿主的名姓般:【偌大幽冥,憑你一人,怕是不易。】

白日的星宿林沒有夜晚的靜謐幽深,不知名的華麗飛鳥躍上枝頭高聲叫喚,斷續譜成一截悠揚的曲調。

但姜照的心卻沒有這些飛鳥那般閑適,“我真的不需要。”

眼見新的字跡轉瞬又要緩緩鋪開,姜照立馬打斷,含糊又敷衍:“我真的不需要!等一切結束,我離開這裏的時候,自然能見到他們。”

當然,如果在找到血池之前,能發現宿主他們的蹤跡,自然再好不過。

然而如今最重要是趕緊打住無面人的念頭。

他身旁的人卻驀然止住了步伐。

【離開?】

姜照沒有停下,他的聲音隨著風飄到了身後:“對啊,我遲早要走的。”

不知何時無面人又追上了他,這一回,浮現在姜照眼前的字跡已經微微帶上一縷血紅:【為什麽?這裏不好麽?】

哪裏都不好。

不過,姜照不打算說這些,反而有些哭笑不得地扭頭望向無面人:“什麽為什麽,李大哥,你怎麽那麽多問題。”

談話間,二人已經到達了那間靜僻的宮室附近,姜照正打算同無面人道別,可就在這一瞬間,他眼前的那行字忽然變成了極致的紅。

【為什麽。】

與此同時,從遙遠天際傳來極沈悶的一聲重響,緊接著,朗朗鐘音沒入姜照耳畔,他袖中的那枚令牌隨之隱隱發燙!

姜照下意識地倒退一步,而便在此時,在那行紅字下方,又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字。

那是令牌的提醒。

它只來得及留下一個字:

【逃】

轉眼之間,整座神宮陡然爆發劇烈的震顫,颶風平地刮起,轟蕩的嗡鳴不絕於耳,姜照連連後退數步,摸上一根石柱才勉強站穩。

地面在碎裂,神宮在坍塌,玉石般的磚塊如暴雨從天而降,天地間一切都在破碎,轉眼間姜照眼前竟然只有他和無面人身處的這塊地方仍是完好的。

在他驚恐的目光中,無面人的身形閃爍了幾下,他那張完全空白的臉,隱約竟揉出了一點分明的輪廓。

他的身體也在發生奇異的變幻,他變得好像矮上了些,也單薄了些。

姜照不想承認他的身形變得逐漸熟悉了起來。

但不知道無面人到底在同何種力量掙紮,這種變幻並不穩定,閃爍著模糊的虛影。

狂風中姜照找不到自己的聲音:“李大哥?!李大哥你怎麽了——”

暴風撲面而來,冰冷的風直往他鼻頭喉腔中鉆,不多時他便覺得自己呼吸困難,幾近窒息,被嗆得幾乎發不出聲音。

他已經無法去思考無面人到底是誰了。

電光火石間,姜照閉上眼睛咬緊牙關,忽然靈光一閃,聲嘶力竭:“我剛剛只是開個玩笑!”

世界仿佛在一霎那間靜止。

所有的動蕩轉瞬平息了。

一秒,兩秒,三秒。

窒息隨之遠去,滾燙的令牌也瞬間冰冷。

姜照顫著眼睫,咽了下喉嚨,小心翼翼地睜開一只眼睛。

而在他眼中,世界好像真的跟他開了個玩笑。

一切覆歸原位,龜裂的大地好似只是他的幻覺。

無面人八風不動站在原地,歪了歪頭,似乎不理解他為什麽突然神色驚恐地扒著根石柱不松手。

他盯著無面人那張仍舊空空如也的臉。

那張沒有輪廓的臉,和毫無變化的身形。

姜照驚疑不定,慢慢松開了手。

他不知道方才的一切是不是假象。

但直覺告訴他,無面人和這個秘境有某種不同尋常的關聯。

而這一次,無面人卻莫名放過了他,沒有再追問,反倒十分善解人意:

【到了,你回去吧。】

姜照第一時間沒有動,如同凝固的石像。

無面人又問:【不想走?】

姜照僵了下,立即頭也不回地跑走了。

自然沒有看見,留在原處的無面人,周身忽然燃起一道不祥的黑霧。

……

姜照站在殿外,背緊緊貼著殿門,弓著身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喘息。

他努力深呼吸了好幾下,等冰涼發軟的手腳慢慢恢覆了些溫度,狂跳的心臟漸漸平覆,並確定他已經徹底遠離了無面人,冷靜了大約半刻鐘,才戰栗著指尖從袖子裏拎出令牌。

他把令牌懟到自己面前,語速飛快如炮轟:“怎麽回事?我剛剛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?無面人和這個秘境什麽關系?血池之心呢?”

情況不再如方才那般緊急,令牌悠悠閑閑,逐字彈出:

【秘境兇險且不穩定,可能偶爾會讓你產生一些莫須有的幻覺。】

似是而非,沒有肯定但也沒有否認。

姜照捏緊了它,又問:“那好,我姑且算是假的。那總不會無緣由的不穩定吧?我觸發了什麽導致的不穩定?因為我說我要走?”

令牌理直氣壯:【請不要隨意表達你要離開秘境的想法,否則會被秘境判定為消極對待任務。】

姜照咬牙切齒:“……就是因為要離開秘境,所以才會積極對待任務啊!”

令牌閃爍了一下,沒再回他。

就知道指望不上!臭不靠譜的!

他恨恨地戳了令牌一下,重新把它塞回袖中,轉身推開殿門。

殿內很安靜,姜照輕手輕腳直奔置於正中央的一頂桌案。

他正把岑橋臨時給他裝藥材用的儲物袋放在案上,目光卻觸到了什麽東西。

——是水果拼盤!

新鮮的!

姜照不爭氣地吞了吞喉嚨。

他擡起眼皮,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岑橋的方向。

沒有動靜。

他頓時食指大動,坐下身正準備上手掰一根香蕉來吃,忽然聽見岑橋的聲音:“小昭?你在做什麽?”

姜照掰扯香蕉的手一僵。

他擡頭,便見岑橋不知何時披衣下了榻,此刻正目光覆雜地看著他。

四目相對。

半晌,姜照尷尬地說了句:“我、我有點餓……”

空氣無聲了許久,姜照垂下頭,默默心想,要不還是不吃了,作為一個半吊子修士,有底子在,不吃倒也不會出什麽事。

他悄悄摸了摸手裏的香蕉皮,心中大大嘆了一聲。

姜照正打算把手縮回來,卻聽頭頂傳來撲哧一聲笑:“小昭,這些可不是靈果啊,你竟還未辟谷麽?”

未辟谷的修士,修為絕對不會高於金丹期。

姜照滿臉羞窘,一時不知該不該承認。

開玩笑,他可是連金丹都不是的煉氣,岑橋可是一指頭就能把他摁死的洞虛大能!

卻在這時,岑橋輕咳一聲,十分善解人意地說:“你吃吧,正好這些水果每日都是新鮮的,只是我早已辟谷,這些不過擺著好看,但不免浪費,若你想吃,倒幫我解決了這樁麻煩呢。”

他沒有多問。

姜照一怔,霍然仰頭。

他望著岑橋唇邊那點清淡的笑意,頓時眼淚汪汪:“真的嗎岑兄!”

岑橋落座在他對面,笑道:“是,吃吧。”

姜照含著熱淚重重點頭,心想什麽一指頭摁死,劃掉,改成和藹可親樂於助人的洞虛大能!

看他吃得歡樂,岑橋卻掩唇咳嗽一聲,旋即嘆了口氣,憂心道:“但你若並未辟谷,吃這些也不夠啊。我手頭又並沒有能煉制辟谷丹的靈材……”

“沒關系。”姜照啃了一口蘋果,眼睫彎彎,“頂多偶爾會覺得有些餓罷了,不妨事。”

岑橋托腮看他,再嘆了聲:“可惜如今我也不能隨意在神宮四處走動,否則便能去一趟諸世樓……”

姜照頓了頓,好奇問:“諸世樓是什麽地方?”

“所有靈丹最終的去處。”岑橋道,“總而言之,不是你我如今能隨意涉足的地方。”

姜照鼓囊著臉,手裏抓了一串葡萄。

他想了想。

別看岑橋現在還算友善,但如果他說自己要尋血池,恐怕第一個不同意的也是他。

如今他人在岑橋眼皮子底下,若要出門總是有所顧忌。

得尋個理由能光明正大出去。

“或許我可以,岑兄。”他說。

岑橋目露疑惑:“你?可你不是……”

姜照丟了顆葡萄進嘴裏,含糊道:“我今日不是幫你去領藥材麽,李統領送了我塊玉佩,說日後我可以憑這個在神宮自由行走,說不準能去諸世樓求幾顆辟谷丹回來。”

岑橋楞了下,費解地問:“李統領?他是誰?”

姜照也呆住了:“你不認識?餘統領說他是統領的統領……”

官這麽大,不至於啊。

他倆面面相覷了一瞬。

姜照估計自己臉色應該挺難看的,岑橋說話都輕了些:“雖然這麽多年來,我不曾聽聞過哪位統領姓李,但或許……或許是我平日足不出戶,孤陋寡聞了。”

姜照久久地盯著自己左手中還未吃完的那串葡萄。

突然啪地一聲,他右手猛地拍向自己腦門。

岑橋嚇了一跳,音量陡然變高:“小昭?你怎麽了?”

姜照扶著額,深深地吐出口氣,良久才虛弱道:“我頭疼。”

……

不管如何,翌日,他借著去諸世樓的由頭同岑橋說了一嘴便出了門。

為了確保岑橋不起疑心,臨走前他還特意問岑橋諸世樓的具體位置。

不過去不去倒是另一回事了。

果然餘統領所言不虛,昨日確實是神主出巡了,今日同樣走回那條路,幾乎每五步便有一個守衛在盯著他。

只不過視線落在他腰間的那塊玉佩時,又馬上若無其事地移開了。

姜照完全不敢相信自己一路暢通無阻,他根據岑橋指引,直入神宮深處。

遠遠地便能瞧見一棟瓊磚玉瓦的樓閣高高立在雲巔之上。

姜照回憶了一下,心想那應當便是諸世樓。

但他此行終點並非是它。

很快姜照便把視線從諸世樓上收回,想了想,決定離開這裏。

血池應該不可能在這麽招搖的地方附近。

然而他高估了自己。

神宮如一座龐大的迷宮,道路錯綜覆雜,姜照另繞了一條路打算去找一些偏僻點的地方,沒想到還沒走多遠便迷了路。

姜照越走越心慌,總覺得今夜指定是回不去了。

甚至當他回頭想靠諸世樓定位時,卻發現它如曇花一現的海市蜃樓,在雲端上消失得幹幹凈凈。

正當他像無頭蒼蠅一般亂轉之時,他眼前忽然掠過一只灰蝶。

姜照心中不由一動。

灰蝶在他面前轉悠,仿佛知道他要做什麽似的,有意無意地引著他往前走。

姜照盯著它,倏而邁開一步。

風劃過樹梢蕩出簌簌的聲響,灰蝶狀似不經意地在他肩側停留了一瞬,而後振翅騰空躍起,在空中撲閃出漂亮的舞姿。

它把姜照引到了一處十分僻靜的院落。

高墻圍蔽,門扉緊扣,灰蝶駐足在那把門鎖上,久久不動。

姜照猶豫地駐足門前,低頭小聲地問:“你帶我來這,是想告訴我什麽嗎?”

灰蝶抖了抖雙翅。

姜照的目光定在門鎖上,良久,才終於下定決心,試探地伸出了手。

就在他雙手觸碰到門鎖的那一剎那,它在空氣中瞬間化作塵埃,緊接著,大門無風自動,吱呀一聲朝他敞開。

灰蝶留戀般蹭了蹭他側頰,在他註視下亦散作飛灰。

姜照在門外探頭望,確定沒看見什麽危險的地方,思考再三,才跨過門檻。

周遭很安靜,風亦止步在外,院落中只餘下他的腳步聲。

他四處轉了轉,發現東西各有兩間廂房,但都是空的。

姜照步子快,加上院落不大,不到半個時辰他便幾乎摸遍了所有房間。

但無一例外皆空空如也。

最後一間房門被合上,姜照心裏有些沈重。

難道灰蝶的指引是錯的?

這裏什麽都沒有?

但讓姜照就此打道回府,他不甘心。

這般想著,他便繞過了兩處拐角。

急促的腳步聲驀然一滯,姜照瞳孔微縮。

竟然還有一間房!

他毫不猶豫地快步上前,一把推開房門——

待看清屋內全貌時,姜照後脊陣陣發涼。

……這裏的每一件擺設,都與浮榭主屋一模一樣!

姜照用力咽了口唾沫,他心跳得非常快,忽然腦中想起了什麽,疾步走向一個角落裏。

盛非襄和方含星送他的千紙鶴,都安安靜靜地掛在熟悉的角落裏。

一模一樣,完全一致!

對了。

書案!

姜照扭頭幾步奔向書案邊。

血流湧上顱頂,他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胡亂的念頭。

沒有?!

明明都一樣,卻沒有靜心鈴?!

忽然。

姜照背後,傳來房門落鎖的聲音。

喀噠——

姜照渾身一顫。

隨著那道聲音落下,與此同時,一道刻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,傳至他耳邊。

這一刻姜照只覺心臟仿佛要跳出喉嚨,腦子裏嗡嗡地,整個人像被什麽東西定在了原地一般,根本不敢回頭。

便在那道腳步聲靠近姜照三步以內之時,他霍然旋身!

在看清來人的那一瞬間,姜照的心漏跳了一拍。

他幾乎能聽出來自己聲音的悚然:“是你?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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